不愛夜遊。
「你知道嗎?老人家才不喜歡晚上出去……」他說:
「我們同學都超愛夜生活的,夜唱、夜遊、夜跑、夜騎,哪個不是晚上去啊?」
在他邀我晚上去看夜景的時候,我當下回絕,不多思索,我就是不喜歡晚上出去啊!
可是,他這樣說,而且是用一種溫柔的「挑釁」,我哪裡受得了!
於是衣服一套,揹上相機,拎了車鑰匙:
「走啊!要去就馬上去!」
我當然知道自己被激將了,看著他的皮笑肉不笑的模樣,我就是忍不下。
於是把車開上往海邊的那條路。
。
一路呼嘯,不到一小時就到了海邊,晚上風涼,搖下車窗追著夜風,眼前展現一幅潑墨的黑白山水,心底驚呼連連是多久沒看,瞬間也就打開了回憶的抽屜,想他說對了:年輕才會是夜貓。
我們把車停在海蝕平臺邊的停車場,沿著海邊的小路,聽浪拍岸,聽他分享曾經有的夜遊趣味,走著走著,隨意選了小石坐下喝著帶來的冰咖啡。
那年,在他這年紀時,我也愛夜遊,常常在上完最後一堂課,一夥同學直奔公車站,趕著衝入那時還沒拆掉的圓山火車站,搭上開往淡水的火車,再換上北濱的公路局巴士,然後興之所至,隨便在某個海邊小站下車(是三芝?金山?萬里?),大家就沿著海邊夜遊散步。
我們在海邊吹海風,遇到沙灘踩浪,碰到岩岸就跳石,有人還會帶著吉他,大家在海邊吹風、曬月亮、唱民歌……然後一夜無眠,又搭上最早的一班車回到城市,睡眼惺忪的直奔早八的教室給教授點名,然後趴在桌上,深眠。
我又想起自己帶著第一輛入手的車,不時夜上陽明山、夜奔福隆沙灘,夜飆高速公路直下墾丁接太陽,甚至還夜征武嶺看那號稱兩千年一遇的海爾—霍普彗星。那時的夜生活是多麼的多彩、是那麼的豐富。
這種愈夜愈美麗的生活,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突然嘎然而止。
「為什麼?」他在聽我說完歷史檔案後,不解的問:
「很精彩啊,還去追彗星啊,酷!可是,為何後來停了?不是應該會一直喜歡下去嗎?」
是啊?這種生活想起來,現在仍然覺得不錯,夜間涼爽,即使夏天吹上臉的夜風,也是涼爽;夜晚星星更是對對上了我的脾胃,追星、拍星,到現在都還記得到那時握著相機的悸動、盯著B快門的期待。
「我怎知道啊,喜歡的東西也會有突然不喜歡的一天啊,人,不都如此?」我說。
我們繼續順著蜿蜒的海岸走。黑黑的步道的夜晚,一路上還是會與喜歡摸黑吹風的人錯身而過,我們延續著夜遊的話題一路走到叉路口的海灘才又折返。
回程的路上,他似乎很高興我願意陪他夜遊看海上漁火,不過他還是要追問:
「你還是沒想到為什麼後來不喜歡夜遊、夜生活嗎?」
其實走到海灘的時候,我就想起來是為什麼了。
在海灘邊,我看到一位爸爸的手握著大概還是小一模樣的小女孩的小手,這馬上讓我想到斷了我夜生活的原因。那真的就是突然停止,像是下定撐天的決心一般,戒斷某種癮頭的意志力支持下,就戒斷了夜間的美麗生活。
看著握著方向盤的那張稚嫩的臉,我對他說:
「我想起來了啊,那還不就是因為……」
後面那個字將要迸出的時候,我突然閃過的念頭,讓我吞下了那個字。
「怎啦?怎啦?因為什麼?」他轉頭看了我一眼,期待滿檔。
「嘿!開車不要分心,專心看前面,小心一點!」我指著車前說。
「那你繼續說啊……」
他催促著。我說:「又忘了。」
「啊!你真的很健忘耶,真的要吃補腦的藥啦。」他笑著嚷嚷。
我「哼」的一聲低哂,看著遠處的漁火點點,心底想:
「不用說啦,等你當了那個被叫做『爸爸』的角色之後,你自然就會知道答案!」
看到前面車燈很遠、很小,我又忍不住囉唆提醒他,可以加速囉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