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老師,老天爺會給個特殊待遇,不是人人都有,那就是:找到孩子特別的地方。
或許,用更精準的說法是:當老師,老天爺有交待個特殊的任務,就是要去找到孩子特別的地方。
她不特別!
混在一群孩子中,一群班上的女孩子之中,她,真的不特別。
沒有特別高,高年級的孩子身高就那高度,她站到女孩們群中,進去就掩了過去,背影都一樣;她也沒特別可愛,因為不喜歡把笑容敷在臉上,她臉上戴著眼鏡,常常板著臉若有所思,甚至還擺出放空的模樣,不讓笑容點綴一把還瞧不出可愛;她不會特別親切粘人,剛認識她的時候,那眼神還對我透著幾許的警戒,和她說上兩句話就發現她臉色蒼白,弄得我好焦慮,深怕是不是我這老臉太嚇唬小女娃了,連忙喚她離開。
所以打從一開始,這女孩就不是一位讓我特別注意的孩子。如果是我當年此歲有這番模樣,我一定很輕鬆,因為,不引起老師注意才是「安全模式」,對!這樣說來,她真的很「安全」、也很「安靜」,當然,對老師來說,這就是讓老師「安心」的「三安小孩」。
一直到某一天。
輔導老師找了我說了孩子的情況,才開始注意到她。原來她很害怕數學,常會因為數學而緊張、焦慮,甚至因為數學而有了影響了情緒、學習甚至睡眠。
那天,我找她想了解她對數學的「感覺」是怎樣?只見她怯生生的站在我面前,發現「數學」二字像是她的緊箍咒一樣,才剛提起這兩個字,女孩就臉色大變、眼神緊張,連嘴角都微微的顫抖,說話更是小到站在我眼前都讓我聽不到。
這下換我被嚇著了,連忙中止了談話。
後來我跟女孩說:老師沒要求一定要把每一題做對,認真去思考就好,如果真不會做,就把想法寫下來,也不要吵著爸媽教,隔天來找老師討論:
「早點睡覺比較好!」我這樣跟她說。
而且我請她一天做好一題,懂一題就好,不用要求自己全部都會。女孩似乎有懂、也沒懂,隔天看她的作業還是寫滿,不過,看得出她稍稍放鬆了自己,那天上數學課時,她和我,以及我的白板多了許多的眼神交流。
然後發現她漸漸的來黏我了。
有接觸才有了解,她開始對我比較自在的說話,下課時也會和她的同伴有事沒事在我身邊繞著一、二圈,甚至會小小的作弄我一番,對我做個鬼臉,或是學我說話的模樣,怪聲怪調的調皮模樣。是的,這樣的熟悉後,我發現這女孩有種模仿的天份,特別是聲音的模仿,好像就是錄音機放出來,又加上她自己獨特的語調,就這樣每次把我的笑點給勾了出來。
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有一次她模仿阿嬤叫她的名字,那是一種帶著臺灣國語的聲調,不知怎麼,那聲調讓我乍聽之下直接噴出了狂笑。她和同學一臉莫名的看著失態的我,面面相覷的說:
「老師,有這麼好笑嗎?哪裡好笑啊?」
我說,太好笑了!可是我也不知道哪裡好笑,就是聽到了就想笑!
往後,我有樂子了,有時給調皮的孩子氣了,我就會跟女孩說:
「來,學阿嬤叫你的聲調給我消消氣吧……」
透著鏡片的眼神明明帶著冷冷的表情,可是她還是會很認真的說那麼一段給我聽,當然,這招一直很有效,戳中我的笑穴,讓我的血壓回表、心情回復。
沒錯!她就是體貼的女孩,特別!特別的就像是自己親生的女兒一般體貼著父親。
沒錯!她就是冷面笑匠型的女孩,特別!她就是會冷冷的挖個讓我狂笑的坑,然後一臉鎮定的看著我失控的笑,她就是這樣顛倒了我倆的年歲,彷彿她才是歷經世故的成熟大人,冷靜而哲學;而我,就是個連芝麻小事都激動的幼稚小孩,狂燥而率性。就像在我請求她模仿阿嬤的時候,她內心可能千迴百轉的問:「老師你好無聊喔!」我相信她應該是這樣想:因為我瞧見她的眉頭就在百萬分之一秒之間緊皺了那麼一回,但是她仍然鎮定的說了讓我笑的坑。
往後,還透過小道消息知道她還會模仿「小愛同學」,我們之間又多了許多的「無聊」對話:
「小愛同學!」
「ㄟ!」
「我想聽笑話。」
「好的,為你說一個笑話…...」
或是:
「小愛同學!」
「我在!請問有什麼吩咐?」
「你的數習沒有交喔。」
「好的,馬上為你找出來……」
這樣模式的對話,竟然成了我和她之間的情感交流,讓其他的同學看了瞠目結舌,掩嘴偷笑,甚至說老師好幼稚。我有點擔心,問女孩不怕同學笑嗎?
「沒關係啦!」她豁達的回我,轉身又飛走了。讓我感動莫名,也讓我感嘆幾許:是啊,如果能早一點讓我找到她這種結合體貼和冷感幽默的特質的話,我和她會有更多的交流機會,而不是要在六年級快要畢業的時候,才來感慨畢業的時間快到了。但是,也許就是在那快要分別的日子,才突然發現了女孩的特別之處,更顯珍貴和紀念吧。也因為如此,往後的這段時間總難掩私心,希望我這女兒可以多陪我一段時間呢。
對於孩子,我一直相信和她相識是個緣份,總覺得上天冥冥中會給我哪些孩子教育是個命定,我和他經過了相處,也找出了相互默契,相處融洽、情如父女,一個眼神就會意對方的企圖,只是每次都是在默契成熟後,就是要看她畢業的時刻,每每還是有些傷感。不過,我相信往後的教學生涯裡,一定還會有和她類似的靈魂來與我續緣,想到此,又難免在嘴角捲起了一抹笑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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